心毒_分节阅读_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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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起回公司,说想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我就让他回去了。后来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不太放心,给他打电话,他手机开着,但没接。我又在群里喊了几声,他也没动静。大家都知道他撞了护栏,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我也没继续问,猜他今天总该来报到了。赔偿、处罚这些事,我们得当面商量,但他人迟迟不出现,倒是早上他老婆打了个电话来,说他帮同事上夜班,怎么上到大白天了还不回家,手机也关机了。我们才知道,他一晚上都没回家,到现在也找不到人。你说这人好端端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花崇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丰学民与满潇成当初的事故有关。 “丰学民的老婆来公司闹,要我们把人还给她,但我们也不清楚丰学民在哪里啊。”康林锋直摇头,“我听说成年人失踪了要48小时才能报案,丰学民才失踪半天,我正犹豫怎么处理这件事,你们就来了。丰学民不会是真出事了吧?这几天大家老在说什么割喉不割喉的,难道丰学民也遇上这种事了?不应该啊,他运气一向好得出奇……” 花崇本想立即打听丰学民和满潇成的关系,却突然十分在意康林锋这句“他运气一向好得出奇”。 都是同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司机,如果说丰学民是运气好得出奇,那承受无妄之灾的满潇成就是运气坏得出奇了。 “丰学民运气好?怎么个好法?”花崇问。 “咱们这些开出租车的,只要在路上跑的时间长了,或多或少都会遇上一些事故,不至于断胳膊掉腿儿,但擦刮啊纠纷啊是少不了的,还容易遇到奇葩客人,动不动就投诉。”康林锋道:“但丰学民开车这么多年,没遇上过事故不说,还一次都没有被客人投诉,这相当难得,在我们公司是‘独一份’。不过如果他这次突然失踪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大概就是他的运气都耗尽了。” 花崇发现康林锋说起丰学民的运气时脸上露出了极其感慨的表情,与那样的表情相比,康林锋举出的例子似乎不至于让人感慨到那种地步。 “还有呢?”花崇问,“丰学民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劫后余生的事?” 闻言,康林锋的神情出现些微变化,像是想到了什么,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 “丰学民现在失踪了,难说是否已经遭遇不测。”花崇肃声道:“不要隐瞒你知道的事。” 康林锋对上花崇的视线,身子立马紧绷起来,声调也高了几分,“这件事我不知道该说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另一个司机运气太差,可能,可能就是他们各自的命吧。” 花崇瞳光微微一收,抓到了一缕线索,“另一个司机是谁?” “他,他已经去世了,这小伙子实在是太倒霉,跑夜班,结果遇上了高空坠物事故,死得太惨了。” 灰黑色的浓雾被刺入一道光亮,线索与线索节节相连,花崇说:“这个小伙子是满潇成?” 听见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康林锋手指一颤,眼神复杂地看着花崇,半晌才后知后觉道:“你们今天是来调查五年前的事故?” “我是来了解满潇成当初在这里工作时的情况。”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花崇不再拐弯抹角,“你说满潇成和丰学民一个运气太差,一个运气太好,满潇成出事那天,与丰学民有过什么交集?” 康林锋垂下眼,默了大约半分钟,点头道:“如果不是帮丰学民的忙,其实满潇成可以躲过那次事故。” “满潇成是因为丰学民才出事?” “也不能这么说,但总有些因果关系吧。那天晚上,满潇成没有排班,10点之后,他就该回家休息了。”康林锋盯着纸杯,语气很是惋惜,“该出夜班的是丰学民,但丰学民说家里出了急事,老婆生病了,必须马上去医院,问有没有人愿意帮他上一轮夜班。没人愿意,除了满潇成。” 花崇抿紧双唇,右手成拳。 康林锋接着道:“满潇成这孩子啊,就是心好,人也善良,年纪轻轻的,热心得不得了,能帮的忙都帮。他母亲当时身患重病,在医院住着,每天的医药费开销就是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这可能也是满潇成不得不拼命工作,经常帮其他司机上夜班的原因吧。夜班不好跑,累不说,赚的钱还没有白天多,也就他急需用钱,有时间就接活儿。” 顿了一会儿,康林锋点起一根烟,“他就是人太好了,加上缺钱,才会帮丰学民上那晚上的班。如果他拒绝了,那个什么小区的玻璃掉下来时,他要么在医院陪他母亲,要么在家里睡觉,哪里会……哎!都是命,要怪也怪不得谁。后来我才知道,丰学民老婆根本就没生病,他那天跟满潇成换班,是牌瘾犯了,急着赶去打麻将。” 花崇紧蹙着眉,心中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无数个巧合,一步一步将满潇成推向了死亡。 照凶手的逻辑,毫无疑问,丰学民是造成满潇成惨死的“罪魁祸首”之一,他的突然失踪绝不是失踪那么简单。 重案组可能还是迟了一步。 “运气这事真是不好说。”康林锋摆摆手,“如果没有换班,满潇成不会出事,丰学民也不一定会把车开到那儿去,两个人都平安无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可能是满潇成命该如此吧,就算不遇上高空坠物事故,说不定也会遇上别的什么祸事。好人不长命,他来我们这儿开车没多久,真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可惜了啊……” ?? 市局问询室,货车司机徐恒心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拍着桌子叫嚷道:“昨天老子遵纪守法在路上开着车,差点被一辆半路杀出来的出租车给撞了!操,我又没错,老子清清白白,你们抓我干什么?” 张贸和另外两名刑警正在向他询问事故的细节,花崇在另一间警室里看了一会儿监控,转身快步向交警支队走去。 这个徐恒心看上去虽然凶神恶煞,地痞流氓之气十足,但从情绪以及肢体语言上看,大概率与丰学民的失踪没有关系。昨天那起车祸,说不定只是偶然事件,连凶手都没有想到丰学民会突然出车祸。 花崇边走边想,步子不禁慢了下来。 凶手已经盯上丰学民了,但不一定决定立即动手,“他”也许同时还有另外的目标。而丰学民的车祸无异于给“他”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车祸之后,丰学民营生的工具被拖走,“他”知道这场车祸,并尾随着丰学民,直到某一时刻,找到了动手的契机。 花崇停在走廊上,想起康林锋说过,丰学民是因为想打麻将,才以妻子生病为借口,请满潇成代替自己上夜班。 想打麻将想得连班都不愿意上,这说明丰学民的麻将瘾非常大。 那么昨天晚上,丰学民告诉妻子自己正在替同事上班时,很有可能在某个麻将馆打牌。在这之后,他才出事。 至于是哪个麻将馆…… 丰学民对麻将上瘾的事,其妻子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就必然清楚他常去的麻将馆。丰学民白天出了车祸,晚上欺骗妻子,本就处在一种极度心虚的状态,害怕被妻子发现,断然不会去熟悉的麻将馆。 他选择的,应该是离家和公司很远,妻子和同事都不知道的麻将馆! 花崇折回刑侦支队,向重案组和技侦组的几名队员交待一番,这才匆匆赶去交警支队。 “接到你们小张的请求,我这边就开始查了。”交警支队的一名组长指着显示屏道:“昨天下午,丰学民出现在19路和55路公交上,下车的位置分别是忠远西路和凤巢北路,他最后一次被道路监控拍到时是下午4点52分,在凤巢北路的支路路口。” “谢了兄弟。”花崇立即给重案组拨去电话,让重点排查凤巢北路附近的麻将馆、茶馆。 交警组长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又问:“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花崇问:“如果有人跟踪19路和55路公交,能不能查出来?” “这个……”交警组长有些为难,“这个难说,需要筛选大量视频,很耗时间。我们尽量查。” ?? 回刑侦支队的路上,花崇手机又响了,屏幕上闪动着柳至秦的名字,花崇抬眼一看,见柳至秦侧脸与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整理手上拿着的包和外套。 “去哪?”花崇喊了一声。 柳至秦停下脚步,转身时眼睛似乎闪过一道光,“花队。” 花崇赶上去,“给我打电话干什么?要上哪去?” “温茗镇。”柳至秦将手机揣进兜里,“查满潇成一家时,我了解到一些事,但网上的信息不全面,我想去一趟温茗二中。” 花崇立即捕捉到关键词,“温茗二中?” “对,满潇成以前在温茗二中教数学,七年前离职,离职之前带的是高一。”柳至秦道:“当时,尹子乔16岁,正好在温茗二中念高一。” 花崇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尹子乔还真和满潇成有关系?” “三起割喉案的被害人都与满潇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柳至秦眸底流动着暗影,“花队,我们可能想错了!从尸体状态来看,杀害吕可和罗行善的凶手是同一人,杀害尹子乔的是另一人。但他们三人的交点都是满潇成!” 花崇眉心皱得极深,迅速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几秒后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柳至秦语气带着几分平时很少展露的强势,“你得留在这里。凶手就在洛城,随时可能再次作案,你走不开。” “那你一个人……” “我刚才已经向陈队汇报过,特警支队的兄弟和我一起过去。”柳至秦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他们在门口等我,我得走了。” 花崇放下心来,往他肩上一拍,“注意安全,手机不准关机。” 柳至秦眉梢倏地往上一挑,“上次手机没电,临时关机,害陈队找不到人的是你,不是我。” 其实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花崇就知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来。说之前纯属脑子一热,特别想跟柳至秦说“不准”,但一时又想不起“不准”后面该接什么,嘴快于脑,说完才想起,柳至秦的手机似乎从来就没关过机。 每次他给柳至秦打电话,总能很快接通。 暗自呼了口气,再往旁边看,柳至秦已经跑没影了。 楼下响起越野吉普发动引擎的声响,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特警支队的车。 他抹了一把脸,好似将疲惫尽数抹去,脑中那些许不合时宜的记挂立即被案情取代。 出乎意料,尹子乔的死也许不是一起独立的案件。但如果尹子乔被害也与满潇成有关,那么三起割喉案的凶手就是同一个人? 可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的创口怎么解释? 凶手故意为之? 还是凶手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花崇靠在墙边,双手揣在大衣的衣兜里,拧眉沉思。 假设凶手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误导警方? 这不太可能。 凶手思想偏激,行为极端,这种人通常不会刻意模糊自己的作案手段,“他”连尸体都没有处理,不至于故意弄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创口。 再者,创口是凶手作案时心理状态的具象反应,冷静果断与愤怒焦虑能够同时出现? 花崇闭上眼,片刻后摇了摇头,开始做另一种假设。 凶手是两个人。 杀害吕可和罗行善的凶手毫无疑问是为了复仇泄愤,杀害尹子乔的凶手也是吗? 他们是商量好再行动?还是纯属偶然? 满国俊有嫌疑,如果满国俊是凶手之一,那另一个凶手是谁? 有没有可能,尹子乔被害其实与满潇成无关? 那满潇成和尹子乔在温茗二中的关系又该如何理解? 无数疑点在脑中盘旋,像一群失去方向感而乱撞的飞鸟。 花崇捂住额头,手指按压着太阳穴,忽地想起接受柳至秦按摩时的感觉。 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他甩了甩头,明白其中几个疑点将在柳至秦到达温茗二中之后找到答案。 ?? 摸排工作耗时耗力,几小时后,重案组终于找到了丰学民昨天打牌的麻将馆。 麻将馆位于凤巢南路的一条偏僻支巷里,而丰学民下车的公交站在凤巢北路。他竟是沿着背街小道,从北路走到了南路。 “老丰不常来我这里打牌。”麻将馆的老板被吓得不轻,以为自家麻将馆被人举报了,才招来这么多警察。 花崇正在看麻将馆里的监控。 和仇罕开在小区里的茶馆不同,这家麻将馆虽然环境不怎么样,但监控齐全,几乎每个角落都能拍到,图像还是高清的。 但这并不能说明这家麻将馆很良心,相反,麻将馆里装无死角的高清摄像头,普通人可能不明白其中缘由,警察可是清楚得很——老板是个黑心商人,高清摄像头存在的目的,是看清打牌者手上的牌。 当然不是每一个来打牌的人都会中招,倒霉的只有一小部分。但仅靠这一小部分人输掉的钱,麻将馆就能捞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个麻将馆必须打掉,但不是现在。 快速拖动着视频,花崇问:“丰学民在你这儿有没有相熟的牌友?” 老板摇头,“没有,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在我这里打牌的基本上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就他是别处的人。有好几次,别人都不愿意和他打,嫌没见过他,担心他使诈。” 听到“使诈”两个字,花崇冷笑一声。 老板面色一白,连忙转移话题,“他这是怎么了吗?” “昨天丰学民来打牌之后,周围有没有出现可疑的人?”花崇问。 这问题要是拿去问旁边小卖部的老板娘,老板娘肯定答不上来,小老百姓老老实实过生活,不是谁都能当侦探。但问麻将馆,尤其是使诈麻将馆的老板,就算是问对了人——打麻将毕竟是赌博的一种,片儿警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有时搞突然袭击,逮着大额赌博就得罚款,但凡是开麻将馆的,都得时刻警醒着,不说始终站在门口观察,也得常常注意外面的动静。 若是有人在麻将馆外面徘徊不去,老板和麻将馆里的伙计肯定能发现。 “可疑的人?”老板想了半天,“还真没有,如果有,我一早上去问了。” 视频拖到末尾,丰学民离开的时候是凌晨0点31分,麻将馆外面没有安装摄像头,只有几盏路灯的小路上也没有安装摄像头。0点31分,是丰学民最后一次被监控捕捉到。 花崇走出麻将馆,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推测丰学民去了哪里。 麻将馆外有三条小路,一条通往一个老小区,一条连接凤巢南路三支路,一条延伸向另一条小路。 那条小路白天看上去没什么,但夜间大约比较阴森。 深更半夜,丰学民应该不会往阴森的小路上去,当然更不会往陌生的老小区里走,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凤巢南路三支路。 花崇往三支路的方向看了看,瞥见一排连着的低档旅馆。 这种档次的旅馆,白天肯定会查身份证,晚上却不一定。丰学民如果未经登记就入住,那么公安系统上就难以核查。 “张贸。”花崇向后面喊了一声,张贸立即跑上前来,“花队!” “去对面的旅馆问问,看丰学民昨晚有没有入住过。” ?? “这个人我知道诶!”兴旺旅馆的老板娘一看照片就道:“他昨天半夜来敲门,最后又不肯住!” 张贸一看视频,的确是丰学民! “后来呢?他为什么不肯住?”张贸急声问。 “嫌贵呗!”老板娘一脸鄙视,“既嫌贵,又不肯掏身份证,说什么家里老婆疑心重,怕将来查到自己住过旅馆。我去,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老婆查?我看啊,他就是抠门儿,嫌我家80块钱一晚太贵,住不起,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张贸立即汇报给花崇,又去别的旅馆打听。但把三支路上的旅馆都问了个遍,也没有第二家旅馆说见过丰学民。 “奇怪。”张贸说:“那丰学民到哪里去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吗?” 花崇夹着一根烟,正在思索,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柳至秦。 花崇心跳突然加快,柳至秦此时打电话来,应该是查到了七年前在温茗二中发生的事。 接起之前,他向张贸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在凤巢南路摸排。 “花队。”柳至秦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急,“尹子乔和满潇成果然有联系,满潇成是因为尹子乔,还有另外一个学生,而被学校劝退!” 花崇下意识握紧了手机,一股寒意登时从脚底浮起,职业敏感令他强行压下了对事件本身的好奇,冷静道:“先告诉我另外那个学生的名字,既然尹子乔已经遇害,那这个人也必然处于危险中。” 柳至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毫不含糊道:“程勉,程度的程,勉励的勉,男性,和尹子乔同岁,听学校的意思,他现在应该在洛城工作。” 花崇迅速将程勉的信息写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撕下,叫来一名刑警,“马上找到这个人,他很有可能是凶手的目标。” “这样。”柳至秦道:“你现在在外面不方便吧?我这里有程勉的照片,特警支队的兄弟马上发给技侦组。” “行。”花崇忙而不乱,安排好手边的工作才道:“温茗二中劝退满潇成的原因是什么?” “有学生举报,说满潇成和班上的男学生谈恋爱。”柳至秦顿了一下,声调轻微改变,“花队,这个男学生就是尹子乔。” 花崇不禁睁大眼,顿感荒唐。 “温茗二中现在还保留着满潇成和尹子乔接吻的照片,拍摄照片的人是程勉,也是满潇成班上的学生。”柳至秦继续道,“这张照片最初是在一班,也就是尹子乔和程勉所在的班级小范围传阅,但没过多久,就流到了外班,之后被学生匿名举报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处。” 花崇警惕道:“你确定是匿名?” “我确定。”柳至秦说:“连校方都不知道举报的人是谁。满潇成被叫去谈话,半个月后离职。” “半个月?这么快?满潇成没有解释?” “校方只说,满潇成承认亲吻了尹子乔。温茗二中对老师和学生的要求一向非常严格,我猜,满潇成即便解释,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照片摆在那里。”柳至秦说:“校方希望尽快消除不良影响,劝满潇成主动离职,否则会把‘与男学生谈恋爱’这一污点记入档案。我跟任教多年的老师打听过,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其实不大,劝退满潇成就像开除一名临时工,但满潇成受到的影响非常大,虽然档案上清清白白,但实际上,几乎全温茗镇的中学教师,都在背后议论他。他已经没有办法在温茗镇当老师了。” 第119章围剿(20) 入夜,两条消息传来—— 丰学民被发现死在麻将馆旁边的老小区;尹子乔的同学程勉已被找到并被带到市局。 与吕可、罗行善一样,丰学民也是惨遭割喉,颈部创口凌乱无章,分布着大片血痕,断裂的喉管、血管暴露在外,触目惊心。不同的是,凶手在杀害吕可和罗行善之后,没有处理他们的尸体,就地抛掷,尸体被发现处就是命案发生处,十分容易被发现,而丰学民却被塞进了一个深色的大号货物袋,和一堆恶臭难闻的垃圾挤在一起。 老小区卫生状况不佳,有一块专门收集生活垃圾的地方。那儿虽然摆着三个生锈的垃圾桶,每天傍晚都有清洁车来运走垃圾,但垃圾桶四周仍是堆满了吃剩的食物、腐烂的菜叶,还有各种使用过的、废弃的生活用品。从垃圾里渗出来的臭水流得到处都是,虽然已是深秋,仍引来一大片嗡嗡作响的蚊蝇。 如果老小区的居民们全都遵守规矩,将自家垃圾装进口袋,系紧以后再丢进垃圾桶,残汤剩水封好之后再丢弃,周围的环境不会像现在这般糟糕。然而居民们嫌脏,不愿意靠近垃圾桶,总是隔着几米远将没有系口的垃圾袋撂过去,跟投篮似的。部分垃圾袋根本扔不进垃圾桶,散在地上,部分垃圾袋在半空已经分解,导致垃圾桶周围一圈,全是横七竖八的垃圾,散发着阵阵臭气。工人们每次都得戴上数层口罩,将地上的垃圾归拢到一起,再拖上清洁车,劳神费力。最初还有工人不满地抗议,在垃圾桶边竖一个“垃圾请入桶,注意素质”的告示牌,但居民们几乎没有一个人照做。告示牌立了没两天,就被压在如山的垃圾下。工人知道抗议没用,往上面反映也没用,索性不说了,只背地里骂——没素质,活该一辈子住在这种破地方! 除了生活垃圾,居民们有时也扔家具、衣裳。货物袋和箱子之类的东西时常出现在垃圾桶边,里面乱七八糟塞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工人们见怪不怪,今日一拖货物袋,却发现十分沉重。由于以前出现过工人硬拿货物袋,被里面的碎玻璃刺伤的事故,现在大家都很小心,拿不动不再强行拿,先打开看一看,确定没有危险再分成几份拿。 然而这一次,货物袋里装着的竟然是一具血淋淋的男尸。 徐戡和李训等法医科、痕检科的队员已经赶到,正在做细致的现场勘查。花崇脸色阴沉,一边观察老小区里的结构,一边思索丰学民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麻将馆外面一共有三条路,老小区与凤巢南路三支路并不在一个方向,丰学民明明已经选择了三支路,并在一家旅馆打听过住宿价格,却最终折返回到小巷里,并进入老小区,直至被杀害。 丰学民折返的原因是什么? 被人诱骗? 因为什么而被人诱骗? 花崇突然想到“创汇家园”的群租卖淫场所。曾被当做罗行善一案嫌疑人的刘企国在“创汇家园”有自己的房子,却宁愿花费几十块钱,夜宿淫窝。那么丰学民呢? 丰学民有没有可能是在寻找旅馆的过程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花更少的钱,享受“更好”的服务? 老小区最不易管理,没有物管,业主随便将房子一租,根本不管租自家老房的人是什么背景。洛城前些年打黑禁毒,不少马仔都藏在老小区的出租房里。如今毒贩基本上被打掉了,但老小区里藏有卖淫场所并不稀奇。而丰学民在附近的麻将馆打过几次牌,在牌桌上说不定曾经听人说起过周围的“按摩店”。 如果丰学民的确是到老小区里找“按摩店”,那么凶手是一直跟踪着他,在他进入老小区之后动手的吗? 第一现场在哪里? 在老小区的其他地方?还是就在堆放垃圾的地方? 花崇盯着地上的一点,感到几分怪异。 假设凶手是在小区的其他地方杀了丰学民,那就地抛尸即可,扔到垃圾堆放处纯属多此一举,而且丰学民是一名成年男性,体重不轻,凶手移动尸体位置必然大费周章。 但假设凶手是在垃圾堆放处杀害了丰学民,这就更奇怪了。丰学民进入老小区的目的是“睡觉”,为什么会走到垃圾堆放处去? “花队。”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喊,花崇转身,见一名痕检科的队员向自己跑来。 “勘察得怎么样?那儿是第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 “第一现场!”痕检员说:“零散的垃圾下方发现大量喷溅状血迹,凶手就是在那里杀死了丰学民,并用货物袋将他装起来。” “第一现场……”花崇低声重复,眼中落下一片阴影。 这一块抛掷垃圾的地方,深更半夜虽然无人出没,但说到底也是位于老小区中。夜深人静时,想在居民区杀人,必然不能弄出太大响动。 凶手极有可能是像杀死吕可和罗行善一样,使用了电击工具,得手之后再割喉。 那疑点又绕了回去——丰学民为什么会主动到垃圾堆放处? 这时,徐戡完成了初步尸检,摘下口罩道:“根据尸僵程度、尸斑状态判断,丰学民的死亡时间在凌晨1点半左右,凶手作案手法和吕可案、罗行善案完全一样,都是先电击,再割断颈动脉、喉管。” 花崇心中的疑惑更深,快步向垃圾堆放处走去。 垃圾堆放处外围拉着一圈警戒带,除了痕检员和法医,其他警员暂时不能入内。这次的现场比较特殊,虽然位于居民区内,按理说会被大量群众围观,但巧就巧在重案组的队员就在附近,火速赶到将现场保护了起来。而居民们习惯于远距离抛掷垃圾,除了清理垃圾的工人,整个白天都没有人走到垃圾桶跟前。 如此一来,凶手的足迹便极有可能完好地保存在地上! 花崇站在警戒带外,目光灼灼,脑子飞速转动,整理分析着海量线索与疑点,以至于完全没有闻到令人晕眩的恶臭,整个人像是定在原地一般。 直到一声喊叫传来。 李训异常兴奋,口罩都没来得及拆就喊道:“足迹提取完毕,一共七组新鲜足迹,我,我有预感,其中一组是凶手留下的!” 花崇眼睛明亮,心中亦是感到一振。 前面三桩割喉案,被害人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具有指向性的线索,而现场也被无数双脚破坏。 天洛站旁边的小道、“创汇家园”的树林、吕可居所附近的巷道,这三处都是凶手精心寻找的作案地点——即便凶手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在杀害他们之前,凶手做了充足的准备,对周围环境有非常深入的了解。 而在这个老小区杀死丰学民,却是凶手准备不足的行为。 准备不足的后果,是露出马脚。 “他”也许已经观察过丰学民一段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动手时机和地点。丰学民是出租车司机,经常将公司的车开回家。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有车的壮年男性,比杀害吕可那样乘夜班公交回家的独居女性困难。 丰学民出了车祸,车辆被拖走,不敢回家,打麻将到深夜,又独自一人走上夜路,对凶手来说,这是一个难得一遇的时机。 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浪费掉这个时机,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掉丰学民。 而于“他”来讲,丰学民与满潇成换了班,满潇成等于替丰学民去死。所以丰学民必须死。 “他”想赌一把。 老小区通常没有监控,夜晚即便被人目击,问题也不大。垃圾桶堆放处离几栋居民楼相对较远,不容易被看到,而到了白天,各家各户都会扔垃圾,人们的足迹会覆盖掉“他”的足迹,形成又一个“无痕”现场。 但因为准备不算充分,保险起见,“他”没有让丰学民的尸体暴露在外,而是装进了一个在桶边捡到的货物袋里。 若是清洁工人将丰学民的尸体运走,那再好不过。如果清洁工人发现了货物袋里的尸体,那也可以接受。 反正,当警察赶到的时候,“他”作案时留下的痕迹都已经像前几次一样被覆盖了。 但由于对这个老小区了解不足,“他”忽视了一点——这儿的居民扔垃圾时从不靠近。除了工人,没有谁的足迹会覆盖掉“他”的足迹。 而少量干扰足迹,根本达不到破坏现场的作用。 “他”失算了! 法医和痕检员们撤离时,花崇盯着垃圾桶,忽然多了一个想法。 凶手之所以会失算,是因为“他”绝无隔着几米远抛掷垃圾的习惯,匆忙作案,更是导致“他”想不到那儿去。 “他”应该是个生活相对讲究,平常遵守基本公共秩序与道德规范的人。 满潇成的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不会是满国俊。满国俊虽然现在过着舒适的生活,但道德素质并不高。让满国俊站在类似的垃圾桶附近,满国俊会选择像周围的居民一样,将垃圾袋抛掷过去。 花崇低下头,眼睛紧紧闭上。有个问题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丰学民为什么会去垃圾堆放处? 若是凶手引诱他过去,那么凶手是以什么作为诱饵? 与现场勘查一同进行的是摸排走访,一名队员带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方开口就道:“我昨晚在家打游戏,1点多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楼下跑,但我没去窗户看。没过多久,就听到扔垃圾的地方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花崇问:“怎么个奇怪法?” 年轻人想了想,“啧,不太好形容,有点像有人在翻垃圾的声音,还有拖拽的声音。”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没有,我专心打游戏呢,没去窗户那儿看。” “后来还听到什么响动吗?” “没有了,后来一直很安静。我打到4点多睡觉,没有再听到别的声音。” 回市局的路上,花崇琢磨着年轻人的话。 凌晨1点多,老小区里有人在跑动。丰学民0点31分离开麻将馆,被兴旺旅馆的监控拍到时是0点50分,那么他1点多出现在老小区是合理的。 年轻人打游戏到凌晨4点,只听到那一回响动,那么当时跑动的很有可能正是凶手和丰学民。 他们跑什么?是在追逐?谁追逐谁? 花崇吸了口气,刻意让头脑放空。 没一会儿,张贸打来电话,说程勉听到“尹子乔”这个名字,半天没能想起来是自己以前的同学,后来才说高二文理分班,自己去了文科班,尹子乔留在理科班,从那时开始就疏远了,渐渐断了联系,高中毕业之后更是再没见过面。 警方并未对外公布尹子乔的信息,程勉根本不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割喉案被害者之一是自己的同学,亦不知道自己可能也已经成为凶手的“猎物”。 联系柳至秦在温茗二中查到的事,尚未遇害的程勉说不定能提供重要线索,花崇说:“先把人留着,我马上回去。” 张贸应了一声,突然喊道:“花队,别挂电话!” “怎么了?” “我看到小柳哥了。” 花崇算了算时间,柳至秦确实该回来了。 “他过来了。”张贸说:“花队,你要和小柳哥说两句不?” 花崇有些无语,心想自己如果有事要跟柳至秦说,难道不会打电话吗?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让他接。” 那边立即传来张贸的喊声:“小柳哥!小柳哥!这儿这儿……没事,就花队找你!” 很快,花崇听到柳至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 “花队。” 柳至秦的声音带着些许喘息,显然是刚回来,有些疲惫。 花崇心口一软,“我抽屉里有你上次买的饼干,没开封,赶紧拿一些来吃。我在路上了,20分钟后到,你想吃什么?我在楼下给你买些上来。”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花崇以为柳至秦在歇气,又说:“累着了吧?要不去休息室躺躺?” 柳至秦这才道:“张贸说你找我。” “嗯?”花崇没反应过来。 柳至秦语气里的疲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意,“你找我,就是为了叮嘱我吃饼干,问我想吃什么,叫我去休息室睡觉?” 贴着手机的耳郭瞬间热起来,花崇咳了一声,“看来你精神很好,根本不需要休息?” 柳至秦说:“还行。” “那就去烧水。”花崇紧绷着的弦松了劲,“帮我泡杯热茶。” ?? 得知尹子乔被人割了喉,程勉只是“礼节性”地惊讶了一下,毕竟如他自己所说,久不联系的同学等于陌生人,况且他与尹子乔只当了一年同学,感情并不深厚。但得知尹子乔遇害可能与满潇成被劝退有关时,他在短暂的怔忪后,仿佛想起了什么般,两眼逐渐睁大,唇角开始抽动,眉毛不停颤抖,脸颊失去血色。 这是恐惧而后悔至极的表情。 花崇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还有一个平板电脑。 他在平板电脑上点了点,找到满潇成亲吻尹子乔的照片,往前一推,“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吧。” 程勉看了一眼,脸色白得更厉害,“尹子乔真是因为满,满老师而被害?” 花崇微偏着头,视线在程勉眉眼处逡巡。 张贸已经查清楚,程勉高中毕业后在洛城一所教学质量一般的大学完成学业,目前在明洛区一家商场当导购,收入水平虽然不高,但生活规律,交际圈已经彻底脱离温茗镇。 “我找你来,就是想确定尹子乔的死亡和满潇成之间的联系。”花崇冷声说:“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你。” 程勉打了个寒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崇说:“满潇成已经于五年前去世了,这你是知道的吧?” “听说过。”程勉点头,“但那不是事故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嗯,事故确实和你们没有关系。”平板的光暗了下去,花崇再次将它摁亮,又道:“现在我问,你答。为你自己着想,不要向我隐瞒当年的事。” 程勉舔着下唇,神情焦虑。 花崇说:“你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 “尹子乔让我拍的。”程勉不安道:“我只是帮尹子乔一个忙而已。” “你和尹子乔关系很好?他为什么不让别人帮忙,偏偏找你?” “我……我手机像素比较高。” 花崇扬了扬下巴,“我刚才怎么说的?” 程勉惶惑地抬起眼,“啊?” “我说——为你自己着想,不要隐瞒当年的事。尹子乔已经遇害,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程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摇头,“我没有隐瞒啊!”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回答一遍,尹子乔为什么不让别人帮忙,偏偏找你?”花崇语气并不凶狠,但气场却极其迫人。 程勉被迫与他对视,“我”了半天,终于缴械,“我不是帮尹子乔的忙,而是,而是和他商量好拍这张照片!” “商量好?你们商量的是什么?满潇成和尹子乔真如校方所说,是恋人关系?” 程勉用力摇头,咽了好一阵唾沫才开口,“不是,不是!满老师是个好人,是我们求他这样做……是我们害得他当不了老师。” 问询室的空调安静地吹着热风,唯有启动升温时发出一阵响动。 记录员快速敲击键盘,将程勉结结巴巴讲述的往事转化为毫无温度的文字。 七年前,满潇成24岁,在温茗二中担任高一一班、二班的数学老师,兼任逻辑活动课的引导老师。 在整个高一年级,他是最年轻、人缘最好的老师,很多学生都愿意与他亲近,包括尹子乔、程勉这样的问题学生。 尹子乔没有父母管束,经常逃课,唯一不逃的是数学课,一上课就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一双眼睛盯着满潇成看。 满潇成说不上特别帅,但热情洋溢,极有亲和力,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学生上课讲话、开小差,他也不生气,只是让对方下课后带着课本来找自己,把落下的补回来。 一班的女生,没有谁不喜欢满潇成。男生也爱跟他打成一片,将他当做兄弟、哥们儿。 但也有男生受青春期爆发的荷尔蒙驱使,将他当做倾慕的对象。 满潇成本来就没比学生大多少岁,喜欢和学生们混在一起,不过平时十分注意与女生保持距离,但和男生相处起来就没那么多顾虑。 女生们有时会起哄,说满老师和哪个男生一起打篮球好配啊,满老师给谁讲题时好温柔啊,满老师是不是喜欢谁谁谁啊…… 满潇成总是一笑置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和尹子乔熟起来,是因为我们都对满老师有点意思。”程勉苦笑一声,“现在想来,其实都挺没道理的,那时我们才16岁,哪里懂什么喜欢?单单是觉得满老师好玩儿,和满老师在一起时很开心,就认为自己喜欢满老师,没事就跟在满老师后面转。拍照之前,就有人开玩笑,说我们和满老师之间有点儿什么。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但满老师不拒绝我们的靠近,我们就得寸进尺起来。” 程勉歇了一会儿,自我确认一般,“嗯,就是得寸进尺。你要让我回头看,我都觉得那时的自己像个傻逼。高二要文理分科,高一下学期就要确定自己念什么。尹子乔跟我说,今后可能不能在满老师班上了,不如趁机跟满老师要个‘纪念’。我问他什么‘纪念’,他说让满老师亲一下,再拍张照。” 花崇感到难以理解,“再怎么说,满潇成也是老师,他怎么会答应你们?” 程勉点头,“但他答应了。” 花崇皱起眉,心中诧异。 和学生接吻,绝对不是一名老师应该做的事。即便只是玩笑,或者别的原因,也很不应该。 “满老师就是这种人。”程勉尴尬地搓了搓手,“当时我们都以为他答应是因为对我们也有点意思,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他就是个老好人,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我们求他,说——满老师,分科之后我们说不定就当不成你的学生了,你就满足我们吧。他拗不过我们,就答应了。可能,可能他也没想那么多吧,毕竟当年他才24岁,才当一年老师。” 花崇垂眸看向平板上的照片。 说是亲吻,其实就是轻轻碰触了一下,两个人都在笑,尹子乔脸上全无阴霾,根本不是庞谷友、穆茜等人形容的样子。 “尹子乔坑我,说好一人拍一张。我给尹子乔拍完后,尹子乔就不给我拍了。”程勉继续道:“满老师也红着脸说不能拍了,感觉有违师德。当时我特别不甘心,后来满老师被举报投诉后,我才庆幸还好照片上的是尹子乔,不是我。” “那张照片为什么会流出?”花崇问。 程勉难堪地张了张嘴,“是,是我的错。照片在我的手机里,传给尹子乔之后,我没有马上删除。被,被班上的女生看到了。” “你是故意的。”花崇一语道破,“你埋怨满潇成不和你拍那样的照片,也埋怨尹子乔。” “我,我……”程勉扶住额头,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嫉妒的想法。” “匿名举报的是你吗?”花崇又问。 “不是我!”程勉瞪大眼,“我发誓,举报的绝对不是我!” 花崇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满潇成被举报之后,你和尹子乔什么都没有做,看着他被劝退?” “我不敢。”程勉的气势低了下去,摇着头说:“我和尹子乔不一样,他没家没父母,我家还有一个老头子。我父母要是知道我喜欢我们班的数学老师……” “你拍了照,却没有站出来说明原委。”花崇打断,“尹子乔呢,他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程勉双手抱头,“照片流出后,尹子乔就和我闹翻了。我听说他去找过校长和教导主任,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满老师后来一直没有再来上课,辞职的时候是暑假,高二分科,我才知道满老师已经不在学校里了。至于尹子乔,满老师离开之后,他性格越来越怪,我们一个文科一个理科,连碰面都难。我心里有愧,也不敢去问他。我猜,就算尹子乔找学校领导解释,也没有什么用,毕竟全年级都看到照片了,满老师确实在亲吻他。尹子乔一个问题学生,越解释越说不清。” ?? “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满潇成。”徐戡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无奈地抿了抿唇,“如果程勉没有撒谎,那满潇成被劝退,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他是一名教师,心肠再软再好,也不应接受学生提出的无理要求。老师与学生接吻作为‘纪念’,还拍下照片,别说是七年前,就是拿到现在来说,他也毫不占理,必然被劝退。” 花崇没说话,想起每一个人对满潇成的评价似乎都是“好人,善良”。 热心是好事,但不懂拒绝的热心却不是。 七年前,满潇成没有拒绝尹子乔、程勉接吻的请求;五年前,满潇成没有拒绝丰学民代上夜班的请求。 他真的愿意吗?真是热心使然? 还是单单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拒绝? 这件事改变的大概不是满潇成一个人的人生,还有尹子乔的人生。 高一时,满潇成或许是尹子乔眼中的一道光亮,如果这道光一直都在,尹子乔会不会成为后来那种人见人厌、人见人欺、懦弱放纵的可怜人? 16岁的尹子乔犯了错,害了自己喜欢的老师,并发现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补救,老师还是被劝退了。 后来,老师死了。 这是否是他自甘堕落的导火索? 还是他本就堕落,但满潇成本可以拯救他? 这些问题现在已经无法找到答案。 连程勉的话,也难以核实真假。 如今的现实是,害得满潇成无法再当教师的尹子乔死了,而另外三名与满潇成丧命“有关”的人也死了,凶手还在继续屠戮。 李训从痕检科出来,大声道:“花队,七组足迹已经全部完成比对,其中六组来自清洁工人、死者丰学民、居民、咱们自己人,只有一组陌生足迹存疑,极有可能来自凶手!我们有证据了!现在马上进行建模,很快就能确定凶手的大致身高和体重!” 徐戡紧握住双拳,如终于品到了一枚定心丸。花崇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向痕检科走去,忽听柳至秦在后面喊自己。 “花队,你来一下。” 第120章围剿(21) “满潇成以前在肖潮刚的公司工作过?”花崇盯着显示屏,冷色调的光映在他的眸子与脸颊上,将他的神情衬托出几许冷峻。 “确切来说,是肖潮刚以前跟人合伙创办的公司。”柳至秦站在一旁,“上次你说查失踪人口,肖潮刚也属于失踪人口吧。他这几年和别人一起开了不少家小公司,什么火就跟风做什么,创意基本上全是抄来的,任何产品都不具备核心竞争力,因此虽然他开的小公司不少,却没有一家实现了盈利,钱都是前期拉的风投,烧完撒手。当然,虽然业务上赚不到钱,但靠得到的投资,肖潮刚自己的生活一直过得挺不错。七年前,他做的是网络远程教育这一块。当时满潇成一家刚到洛城,满潇成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他的公司当课程顾问。” 花崇单手撑在桌沿,背脊弓着,眼神渐渐变得凌厉,“我刚才在问询室和程勉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嗯。”柳至秦点头,“我一边做事,一边在听。” “程勉是否说谎,和案件本身的关系不大,照片里两名当事人现在都已经死了,他们的关系到底如学校所说是同性恋人,还是如程勉所说只是普通师生,已经没办法查实,但可以肯定的是,满潇成确实是因为这件事无法再在温茗镇当老师。”花崇说着叹了口气,“洛城不缺工作岗位,满潇成刚到洛城的时候只有24岁,可供他选择的工作其实不少。但他还是选择了一家网校,从课程顾问做起,说明他还是想做教书育人的工作。” “没错。正规的中学暂时去不了,所以选择了网校。”柳至秦拿过鼠标,往下方滑动,“可惜去错了地方。肖潮刚根本没有扎根教育的念头,大概也没有心思将网校做好。这个网校只是他捞一笔就跑的工具,和他这些年创办的其他小公司并无本质上的区别。满潇成要么是求职心切,要么是心思单纯、眼界不够,才会稀里糊涂掉进这个坑。我查到一个细节——满潇成入职的时候是教育岗,离职的时候却是行政岗,具体职位是肖潮刚的助理。花队,我觉得这个职位调动极不寻常。” 花崇拖来一张靠椅坐下,左手成拳抵在下巴,嗓音低沉,“照肖潮刚妻子的说法,肖潮刚是个骗婚的双性恋,能接受女性,但更喜欢男性,长期在外‘猎艳’,男友无数。而照李立文的说法,肖潮刚在酒吧看中李立文之后,用威胁、纠缠等手段强迫李立文与自己发生关系。七年前,满潇成才24岁,大好青年一个,如果在肖潮刚公司工作的时候……” “你看满潇成和李立文的对比照。”柳至秦点开一张拼合在一起的照片。 花崇盯着照片看了十来秒,摇头,“他们并不像。” “不是五官,是给人的感觉。”柳至秦在显示屏前比划了两下,“他们的长相都说不上帅,满潇成比李立文稍微标致一些。但你注意到没,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看上去没什么气场,比较柔软,容易被欺负。” “肖潮刚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小男生?” “不一定。但起码概率不低。”柳至秦道:“满潇成希望继续当老师,才会选择肖潮刚的网校。我想,满潇成其实是把网校当做职业规划里的一个跳板。他向往更好的岗位,而这个岗位必然与教育有关。他在网校只工作了四个月就辞职离开,并且是以肖潮刚的助理身份离开。为什么?合理推测——满潇成满怀希望,认为自己可以在网校放下过去,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未来会越来越好,而工作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现实与自己的想象差距极大,一方面网校管理混乱,一直在烧钱,始终没能走上正轨,另一方面,他开始被肖潮刚骚扰。” 花崇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从李立文和肖潮刚妻子的话来判断,肖潮刚确实做得出骚扰下属的事。” “满潇成不是酒吧的侍者,七年前的肖潮刚肯定也没有后来那样放肆,他不会像对待李立文一样对待满潇成,但持续的接近、引诱不会少。”柳至秦走了几步,侧身坐在桌沿,“肖潮刚公司的教育岗和行政岗对满潇成来说,有本质上的区别。满潇成如果只是想做行政工作,那待遇、前景更好的公司在洛城一抓一大把。他没有理由主动调岗,是肖潮刚将他调为了自己的助理。” “那在这之后,肖潮刚对他的骚扰会变本加厉。”花崇顺着柳至秦的思路往下推,“难说没有提出非常过分的要……” 花崇一顿,猛地看向柳至秦,“满潇成是个不懂拒绝的人!” “肖潮刚有没有利用职务之便对满潇成做什么,现在已经无法查实了,除非我们找到失踪的肖潮刚,迫使他说出真相。”柳至秦摊开手,“但既然肖潮刚与满潇成有这一层关系,又已无故失踪大半年,他很有可能已经不能‘说话’了。” 花崇低下头,用力捏着眉心,几秒后撑起身子,左右找笔。 柳至秦将自己的笔递过去,“用我的。” 花崇立即接过,翻开记事本,“我们来梳理一下这一连串事件。” 柳至秦站在他身边,一手扶在他椅背上,“嗯。” “四个被害人——尹子乔、罗行善、吕可、丰学民;一个失踪者——肖潮刚。这五人的共同点,是都和满潇成有关系。”花崇在记事本上划出“唰唰”声响,“他们遇害,极有可能是被一个心里偏激、甚至具有反社会人格的人报复。凶手认为,满潇成的悲剧始于七年前被温茗二中劝退,如果没有尹子乔,满潇成现在还是温茗二中的数学老师,后面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所以尹子乔该死。” 柳至秦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红笔,在尹子乔的名字上圈了一下。 花崇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立即岔开,继续道:“按照时间线,下一个是肖潮刚。如果我们刚才的推测与事实大致吻合,那肖潮刚无疑也是造成满潇成悲剧的人。满潇成主动离职,要么是无法再忍受,要么是被逼,他很有可能曾被肖潮刚侵犯。这件事或许对满潇成造成了一定影响,以至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对了……” 花崇抬起头,“满潇成离开网校之后,过了多长时间才到出租车公司当司机?” “四个多月。”柳至秦说:“失业四个月,母亲重病住院,父亲没有固定工作,只能打零工,家里开销巨大,满潇成耗不起了。” 花崇放下笔,抄起手,“很多人为生活所迫,不得不选择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满潇成想当老师,最终却成了出租车司机,个中的辛酸,恐怕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如果没有遇上肖潮刚,如果肖潮刚的公司把网络教育当做正经事业来做,满潇成……”花崇摇了摇头,突然说:“其实我不想跟着凶手的逻辑走,太极端了。” “我来吧。”柳至秦拾起桌上的笔,把记事本也一并拿过来,在花崇旁边的一张靠椅上坐下,翘起腿,以便放记事本,“凶手认为,肖潮刚也是一个必死的人。他甚至比尹子乔更该死。” “这是凶手最早对他动手的原因?”花崇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但没有找到尸体,一切还不好说。” “接着是罗行善、吕可、丰学民。”柳至秦说:“和尹子乔、肖潮刚相比,他们可以说是在无意之中害了满潇成,但造成的伤害却也是最直接、最致命的。” “等一下。”花崇撑起身子,坐直,目光落在圈住尹子乔名字的红笔线上,“罗行善、吕可、丰学民这三人直接与高空坠物事件有关,可以这么说,他们仨彼此之间的联系远远强于和尹子乔的联系,没错吧?” “嗯,把他们五人分成三个独立事件的话,尹子乔代表劝退事件,肖潮刚代表骚扰事件,罗行善三人代表高空坠物事件。”柳至秦眼神认真,“当然劝退事件还包括我们刚找到的程勉。” “徐戡肯定罗行善、吕可、丰学民死于同一人之手,而杀害尹子乔的像另一个人。凶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疑点我始终想不出答案。” 柳至秦沉默,笔头轻抵在喉结上。 “我倾向于凶手不是同一个人。”花崇又道:“即便我们已经找到尹子乔和满潇成的联系,我还是觉得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创口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反应出的情绪截然不同,我不信这是凶手故意伪装出来的。” “但两个凶手,在同一个时间段里,以同样的方式为同一个人复仇。这种概率实在是太低了。”柳至秦道:“如果是普通的复仇,我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一个人同时拥有两个肯为他复仇的亲友不算特别稀奇的事。但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复仇,凶手理由偏激、行为残忍,‘他’因为高空坠物而向吕可等人复仇,制造一连串割喉案,这是反社会人格的表现。杀害尹子乔更是如此。满潇成周围,难道有两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的亲友?” 花崇半天没说话,最后抹了把脸,声音比之前低沉,“我们可能掉进了一个‘思维误区’。” 柳至秦目光充满探寻,“什么‘思维误区’?” “我暂时不知道,只是隐约有种不对、错位的感觉。”花崇站起来,来回走动,“刚才我说,我倾向于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但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后续的逻辑就说不通了。你也分析了,满潇成周围不应该有两个反社会人格的亲友。说不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陷进了‘思维误区’。” 柳至秦想了片刻,无解,“看来我们是受到凶手‘逻辑黑洞’的影响了。” “有可能。”花崇倒不避讳这一点,继续说:“好消息是程勉已经在我们的保护之下,现场也提取到了凶手的足迹。” 柳至秦神情轻松了一些,“满国俊的足迹比对了吗?” “痕检科最早比对的就是他的足迹。不是他。” “但他的行为很可疑。”柳至秦说:“他看上去对妻儿没有多少感情,安然享受着他们的丧葬礼和赔偿金,不像是会为满潇成复仇的人。可他半夜出去干什么?他主动避开了公共监控,并且缄口不言。难道说他和刘企国一样,在外面寻欢?”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还有一点我很在意。” “哪一点?” “满国俊对满潇成的感情似乎很复杂。华勇贵说,满国俊对满潇成不是没有感情,但这感情比较淡。”花崇找了张桌子靠着,“和满国俊接触之后,我才发觉华勇贵的描述不准确。满国俊对满潇成的感情不是‘淡’,是‘矛盾’。我很想知道,造成这种‘矛盾’的原因是什么。” “满国俊六十多岁